文/吉林省长春市人民检察院助理检察员 姜思宇
本文由作者向无讼阅读独家供稿，转载请注明作者和来源
原文按：大家也注意到标题中的“非法证据”是加了引号的，也就是说案件实际并不存在非法证据，但往往庭审过程中这个问题是很敏感的，有的公诉人临场应对能力不足，就会严重影响到庭审效果。那么，如何有效化解呢？注意措辞，用的是化解，不是跟着抬杠或者硬刚。就好比让被告人一拳打在沙包上。下面把我使用过并“得逞”了的小技巧结合实例分享给大家。
一、起诉前进行铺垫
前提当然是建立在“经依法审查后确认案件中不存在非法证据”，公诉人通常情况下会通过提审与阅卷，预判到被告人开庭时极有可能提出关于非法证据的辩解，这时候要有针对性的进行前期铺垫，标准动作都是审查同步录音录像，调取入所体检表，侦查人员自证合法等。但这些显然是不够的，同步录音录像的弱点是存在“先讯后录”、“表演式录像”、“照稿念式录像”等等，入所体检表的弱点是存在“吹凉风”、“疲劳审讯”、“精神强制”等等无外伤式讯问，侦查人员自我证明效力不足，另外还存在强迫签字、指供、引供、诱供、骗供等讯问方法。公诉人往往在庭上机械的掏出这三大件法宝，虽然最后多能够证实案件没有非法证据存在，但是庭审效果差强人意，庭审过程变的极为艰难，为后面的讯问、举证、法庭辩论都添加了不少障碍，最主要的还是不能有效说服合议庭和旁听群众，显得底气不足。至于如何铺垫，并无固定之势，要在全面吃透案情的情况下灵活掌握。
二、庭审阶段的有效化解
公：“被告人，希望你珍惜今天的庭审机会，实事求是，如实供述，听清楚了吗？”
被：“听清楚了。”
公：“你对我院起诉书指控罪名及内容是否有异议？”
被：“有异议。”
公：“你之前的供述都是否属实？”
被：“不属实，我被打了，警察叫我说我就怎么说。”
公：“你之前供述稳定，且与其他证据相互印证，你当庭翻供，是否能做出合理解释？”
被：“我就是被打的。”
……
刚才这段法庭讯问其实很常见，公诉人与被告人基本就是各说各话，实际效果上看，公诉人的回击也是官话、套话、照本宣科性质的，绵软无力，坐在下面旁听的群众其实心里已经开始蓝猫淘气三千问了，但是在庭审讯问过程中却没有找到答案。好多公诉人都很忌惮被告人当庭翻供，讯问环节又往往束手无策，多以认罪态度不好相威胁，或者机械的强调怎么怎么合法，如何如何相互印证等等，有的则是硬挺到举证阶段，一股脑的搬出来讯问录像跟入所体检表缓口气。实际上讯问阶段完全可以将其化解，为后面的庭审扫除障碍，使证据链条坚不可摧。下面分享几个小技巧。
（一）抛砖引玉
有时候我的策略就是故意挑起事端，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被告人往里跳。曾办过一例故意杀人、强奸的案件，被告人在A省及B省奸杀两人，到案后第一次供述为有罪供述（全程录音录像），供了三起强奸，其中有一起未遂的事实经退补没有查到报案记录（此处有铺垫），另外供出了大量作案细节（A省先破获，B省系经其供述后破获，此处有铺垫）及个人隐私（此处有铺垫），第二次有罪供述系次日入看守所后形成，入所体检表（无外伤）记载入所时间为12时，笔录时间为当日14时（此处有铺垫），被告人之后的供述就开始装疯卖傻（经鉴定为完全刑事责任能力），辩解奸杀的是蛇精跟大鹅，目的是吸阳气等等，并且提出录音录像是遭到了刑讯逼供，另外还说习主席是他大哥等等。所以说，这个庭要避免按部就班，否则会纠缠于怪力乱神的漩涡中，庭审会极度失控，甚至演变成一场闹剧。公诉人要利用好率先讯问的发问顺序，先发制人，做好话题的引领者。
公：“同步录音录像的那次讯问，内容是真实的吗？”
被：“不真实，他们污蔑我大哥，把我弄到小黑屋打我，教我说的！”
公：“你详细向法庭陈述一下具体怎么打你的？”
被：“就是给我绑在凳子上，拿拖布杆打我腿。”
公：“还有吗？要全面详细的说。”
被：“打我头了，打我脸了。”
公：“流血了吗？”
被：“流血了，我的头皮破了，嘴角流血了。”
公：“什么时候入的看守所？”
被：“第二天，入所的时候警察给我使眼色，不让我乱说话。”
公：“当天讯问了吗？”
被：“入所后讯问来着，警察吓我，让我好好说，按他们说的供述。”
审判长：“下面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，由公诉机关举证证实侦查活动的合法性。”
公：“首先出示入所体检表，记载被告人入所时没有外伤。提请法庭注意的是，被告人刚才当庭供述嘴角流血，头皮破了，按照常理，在第二天入所时应有明显外伤。”
被：“……”
辩：“……”
公：“下面播放同步录音录像。（播放后）需要提请法庭注意的是被告人称在小黑屋被打后被强制录音录像，但录像中并无外伤，并且逻辑清楚，情绪稳定。”
被：“他们教我这么说的。”
辩：“不能排除事先被威胁，被指供、诱供。”
公：“下面出示《情况说明》，证实被告人供述的未遂事实并未查找到报案记录。提请法庭注意的是侦查人员如何就不掌握的案件线索对其指供、诱供？”
被：“……”
辩：“……”
公：“下面出示案件线索移交函与送达回证，证实B省于某年某月某日将案件线索及卷宗材料移送给A省，需要提请法庭注意的是B省案卷材料均系在有罪供述之后移送A省，A省在讯问时不掌握B省案件卷宗材料，对案情细节一无所知，无法完成指供、引供、诱供。另被告人供述的其在家看电视过程中一旦有模特出现，就会产生生理反应，其还有经常清洗阴部的习惯等个人隐私性质的内容，这些内容侦查人员更是无从知晓，只能由被告人主动供述。”
被：“……”
辩：“……”
公：“综上，侦查机关的讯问过程是合法的，被告人当庭的辩解与在案证据不符，更不符合逻辑与常理易到难，请合议庭充分评议，认定本案有罪供述合法有效。”
审：“合议庭经评议认为公诉机关出示的证据足以证实证据的合法性，……”
这套庭审技巧的思路就是主动往非法证据的话题上引导，在被告人提出辩解时不要急于与其展开争论或者使用言语呵斥，相反要积极迎合他，“鼓励”被告人多说谎话，多一些胡编乱造，只要是虚假的，其辩解的越多破绽就越多。被告人没有提到是否出血，这时就要主动问其是否出血（腹黑的很）。至于指供、引供、诱供的问题，通过前期针对性的补证，依靠逻辑与细节，以理服人。让侦查人员自证合法往往是很苍白无力的，证明力并不高，而从其他角度入手，显然更易取信于人。
（二）暗渡陈仓
在讯问及提审过程中，如果犯罪嫌疑人已经有翻供迹象，便要做些伏笔，留待庭审中使用。曾办理过一起共同犯罪案件，两名被告人经预谋后诈骗某公司两千余万元，其中二号被告人对于预谋及主观明知的问题始终避重就轻，仅在第六次讯问笔录中做过一次有罪供述（有同步录音录像，但录像中被告人并未亲口供述其明知，而是侦查人员对其发问，其低头默认，并且签字捺手印确认），当然我们的客观证据足以推定其主观明知，但显然利用客观证据推定庭审过程较为艰难，且效果不好。此时需要利用一些技巧性铺垫夺回庭审主动权。
公：“第六次笔录的内容真实吗？”
被：“不真实，我从来没说过我知道此事，这个有录像你们可以去核实，我绝对没有说过，公安不让我看笔录内容就强迫我签字按手印。”
公：“笔录内容你一眼都没看吗？”
被：“没看，公安不让，说跟我说的内容一致，快点签字确认。”
公：“这份笔录是手写的还是打印的？”
被：“他们事先打印好的内容，不给我看内容。”
公：“你都在哪里签字按手印了？”
被：“就是每页的底部。”
公：“你确认你刚才供述的是真实的吗？”
被：“千真万确。”
公：“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内容？”
被：“没有了，我说的都是实情。”
公：“被告人，这份笔录在举证阶段公诉人要重点出示一下，但可以告诉你笔录是手写的，而且你在上面修改和更正了很多处，如果你没看过笔录内容，又如何修改呢？”
被：“这……”
公：“虽然你在录像中没有说过，但你修改了这么多处，主观明知部分却并未修改，你觉得原因是什么？”
被：“……”
对于“不让看笔录，强迫签字”这种辩解，庭审中也是越来越多见了，往往公诉人与审判长只是问到你是否签字画押，但都没有进一步给予有力回击，庭审效果大打折扣。化解这种辩解的基本思路就是精准预测其辩解内容，做好铺垫，利用好笔录本身的痕迹、特征，不仅是举证上面的言词内容，笔录的载体也是有效的证据，也能够说明问题。提审时我有时会故意写一些错别字，或者写错内容，交由嫌疑人仔细核对，让他进行更正并签字捺手印确认。嫌疑人意识不到我的真实意图，他可能会觉得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，或者我故意写错内容是为了“设计”他，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看透我的“险恶用心”。
（三）借刀杀人
庭审并不是公诉人自己的单机游戏，至少是个多人参与的局域网联网对战游戏，所以有时化解被告人翻供，未必要亲自出马，完全可以借助其他力量完成。譬如辩护人就是很好的外力，当然这需要一定的前提条件，辩护人拟做罪轻辩护，而被告人还确实存在从轻情节。
曾经办理过一起故意杀人案，被告人杀人后主动投案，供述稳定，庭审中由于紧张或不懂法当庭翻供，由于被告人主观上多是抗拒、排斥公诉人的，这时没必要硬刚，更无必要吹胡子瞪眼。
公：“被告人之前供述是否属实？”
被：“都不属实。”
公：“哪里不属实？”
被：“#%$&*？_？”
公：“你是怎么到案的？”
被：“我是主动投案的。”
公：“我国法律规定自首需主动投案，到案后要如实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实，你了解了吗？”
被：“了解了。”
公：“审判长，公诉人讯问完毕。”
审：“辩护人是否发问？”
辩：“被告人，我是你的辩护人。公诉人刚才讲的你是否听懂了？”
被：“呃～大致懂吧。”
辩：“你之前的供述都稳定、真实，与其他证据能够相互印证，是否愿意以之前供述为准？”
辩：“好吧～”
庭审还是一场智商情商大作战，要了解各方内心所想。公诉人点到为止的发问，实际是问对方“自首还想不想要了？”辩护人也是心领神会，令被告人悬崖勒马，最终得到从轻、减轻的判罚。
化解非法证据辩解的有效手段还是很多的，只是要公诉人用心去琢磨。当然，我们这么做的前提是先弄清是否存在非法证据。
初次投稿，如果大家喜欢，还会继续分享下去，不足之处，欢迎讨论交流。
实习编辑/代重阳